2月17日的耐克波特兰全球总部,戴着黑框圆眼镜、穿着黑衬衫的John Hoke带着他治下的三个设计主管,一起坐在有着大大的三个黑三角的一面白墙前,每个三角里都摆着一只有着透明鞋底的灰色球鞋。同样的鞋在设计师们面前的原木桌上也摆着三四只,周围散落着各种形状奇怪的东西:更多透明底的球鞋,更多透明的鞋垫,还有耐克公司历史上最著名的产品之一:联合创始人比尔·鲍尔曼(Bill Bowerman)教练的华夫底球鞋。
John Hoke是耐克全球设计副总裁,他戴上不知为何小了几码的白手套,拿起鲍尔曼的华夫鞋,开始解释耐克的设计纲领。第一句话媒体们绝不陌生,它曾经在耐克各类介绍新产品的场合出现过,还以巨大装饰字样挂在耐克设计部门大楼的一整面墙上:“永远倾听运动员的声音”——每当这句话在一个挤满媒体的房间里响起的时候,就是耐克发布新产品的时刻。这一次的主角,则是墙上的球鞋:Vapormax。
John Hoke展示耐克历史上的气垫研发,这是一双1981年的原型鞋(图片摄影:ULSUM)
无论你何时见到Vapormax,你都会立刻注意到它的鞋底。这基本上就是一个巨大的塑料气囊,只不过手感坚实,造型相当精细:鞋底的5个密集受力部位覆盖了耐磨损涂层,所有受力点都对应不规则、彼此相连的小气囊。看似前后脚掌一以贯之,但其实是两片气垫以极细密的接缝连在一起。Vapormax看上去相当简单,传统球鞋至少7个部分的复杂构成被缩减到了3个:鞋底、鞋面和鞋带,各自一体成型。
因为鞋底是个“泡泡”,大部分人看到Vapormax的第一反应都是:“它不会破吗?”
Vapormax第一次亮相是在2016年3月耐克纽约创新大会上。耐克CEOMarkParker在简短发言里提及:耐克第一次去掉球鞋的中底,不适用橡胶,重新定义了球鞋的审美和制造方式。不过当时的媒体把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可以自动系鞋带的hyperadapt1.0身上,那双蓝色Vapormax的展位并不热闹。
将近一年之后,耐克改用灰色鞋面和全透明鞋底向媒体展示这项新产品。在几乎全白的背景墙下,这种颜色组合反倒有一种意外的纯净效果,也削弱了气囊鞋底带来的过于强烈的科技感。和耐克历史上所有的气垫产品相比,Vapormax的确太前卫了。
Vapormax,它最佳展示方式其实是鞋底
2016年3月Vapor Max首次发布时的原型鞋,图片来自AndyHur
耐克气垫球鞋最早出现在1979年,而技术本身的时间还要往前推2年。一个叫Marion Frank Rudy的发明家希望在球鞋里塞入气囊,这样不仅可以提供缓震效果,还可以减轻球鞋的重量。这个想法被当时的运动市场主导者阿迪达斯拒之门外,事实上,就连鲍尔曼教练也觉得这是一个注定要失败的想法。但是耐克的创始人Phil Knight喜欢这个主意,它在种种试验之后被第一次应用到了叫Tailwind的球鞋里。
1987年,可视气垫系列Air Max诞生,随后成为耐克公司销售额快速增长的产品线,每年的销售额超过十亿美元——追捧者认为,这种裸露产品技术元件的做法有别于当时流行的“形式追随功能”,几乎算得上一种新符号学。无数人就此爱上了这种“对新技术的炫耀性展示”,因为该产品过于成功,决定让气垫直接显露出来的两位设计师Tinker Hatfield和Mark Parker(当时他还是鞋类研发部门主管)一度被误认为是耐克气垫系列的开创者。其实两人当时已经对气垫技术有了相当的了解,后者还为耐克创立了气垫创新研发部门。
耐克如今每年生产1.7亿双各种各样的气垫,产地均在美国。不过就AirMax本身而言,产品创新已经很久没有突破了。Air Max长达29年的产品迭代过程,简单解释起来就是“每一代产品都比上一代容纳更多气体”。耐克缓震创新总监David Forland的说法是:“发泡材料会破损,但空气不会。”
历代Air Max鞋,气垫变得越来越大
耐克一直想革新气垫技术。在以往的设计里,气垫只是被当作鞋底的一个部件,它的最大问题,是层层鞋底降低运动员脚掌的感知力,因此设计团队希望把解决问题的焦点放在“重新恢复感知力”上面。这促使他们用另一种眼光看待气垫本身——如果去掉包裹它的橡胶,直接让气垫接触地面会怎样?
早在气垫技术开始不久,耐克其实有过相当类似的想法。在耐克展示Vapormax的会场上,关于气垫产品的历史沿革介绍也被详细列出,其中就有Mark Parker 1981年设计的全脚掌气垫以及被称为PillarAir的原型鞋。在向媒体介绍Vapormax的房间里,JohnHoke把这只鞋和鲍尔曼1970年设计的华夫底鞋放在一起比较:气泡和橡胶,一个是透明的黄色,一个是黑色,但都是点状分布的鞋底设计,历史仿佛在这里开了一个玩笑。
John Hoke在解释耐克气垫产品设计的过程,它面前黑底的球鞋即为鲍尔曼教授的华夫底鞋(在耐克看来,已经算做文物了)
Vapormax打破桎梏的关键,用耐克创新中心副总裁Kathy Gomez的话说,就是:“我们意识到空气并不是越多越好,而是应该用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换句话说,耐克设计团队不仅要解决气囊的耐磨性问题,还需要解决灵敏度问题。气囊给使用者的双脚提供了保护,但脚的各个位置施力程度不同,原始的全掌气垫很难给予准确的回应。在过去29年里,气囊仅仅作为缓冲技术而存在,如今它需要转变角色,变成鞋底本身。
“在我们做过50双左右的原型鞋里,有一款非常接近Vapormax,它几乎解决了气囊分布的问题,可以很好地分解压力。”Kathy Gomez说。因为研发地在美国科罗拉多,这双原型鞋的代号就变成了“科罗拉多”。
Vapormax设计团队大约由25至30人构成,整个研发时间耗时7年。按照耐克跑步鞋类副总裁Brett Holts的说法,“比大多数产品的时间都要久。”事后描述整个设计思路似乎很简单:研究如何去掉外底,研究如何让脚接触气囊,研究如何去掉所有不必要的结构和层次。它最终的目标,是“绝对的贴合”。
Vapormax研发过程中的原型们,红色的就是科罗拉多鞋(图片摄影:ULSUM)
而之所以耗时7年,是因为耐克不仅要设计Vapormax这个产品,还需要设计让它量产的方式。对于任何无先例可循的工业产品来说,设计生产机器比设计产品本身难度更高、也更耗费时间。在这一点上,从福特的T型车到苹果公司的iPhone手机均是如此。
Vapormax的鞋底材料是一种聚氨酯,缩写为TPU。它并不是一种罕见的原料,从家家户户都有的乐扣乐扣密封盒、女士文胸配件到气管、燃料管都有可能应用到TPU。耐克改造TPU的难度在于这种材料在热塑的过程中相当灵活,如何建模,如何让机器自动适应不同鞋码的模型要求,成为解决问题的关键。
Vapormax的鞋底有复杂精细的形状,仔细观察的话,它们的形态就像那些用数字绘图软件制成的建筑物。线条的分布依据算法,而不是普通的几何机构。耐克鞋类设计副总裁AndyCaine认可了这个说法,Vapormax是3D数字化处理的结果。“相比手绘设计然后做出模型,我们可以可以更快捕捉数据,更具体的测试某个点的压力值,迅速建模。”Andy Caine说,这样的做法提高了解决问题的速度——即便如此,也耗费了7年的研发时间。
在耐克波特兰的气垫制造厂里,我们见到了TPU的原料形态:它是一种没有气味的、半透明不规则小颗粒,有的细长有的扁,但总体看上去,就像堆在铁桶里的一大堆米。抓起一把,你会感觉到温热,但几乎没什么重量,把它们洒回桶里的时候,还会有一些颗粒附着在掌心里。
这些小颗粒会被制成一种相貌普通的塑料板。但据耐克AIR制造创新部门的副总裁Lailit Montiero透露,制作Vapormax的塑料板本身有特殊的成分。因为Vapormax鞋底一体成型,从塑料板到最终的成品都在一条流水作业的机器组里完成,所以除了最终的上色之外,并不存在额外添加的工序。制作Vapormax鞋底的机器大过一辆校车,从热塑成型、边缘切割到充气,基本上都由机械手完成,只需要一个工人在一旁作业。Lailit Montiero说,“最终机器会把氮气从极细的针孔里注入切割好的鞋底。”经过质检之后,这些鞋垫会被运至韩国,由那边的耐克工厂完成Vapormax的最后制造。
Lailit Montiero显然对整套机器的设计感到相当骄傲,“它要求相当精密的自动化制造,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用了140个工程师,差不多10个博士的原因。”“你问它的价格?我不能说。700万美金这个量级听着怎么样?”
Vapormax可能是自耐克2012年发布Flyknit技术以来最具技术突破性的产品,但是否会成为像后者一样应用广泛、受众广泛、盈利能力同样广泛的产品还未可知。耐克公司依靠Flyknit技术攀上历史业绩的巅峰,因为Flyknit同样是从机器制造开始创新的技术,竞争对手复制同样的概念耗费了3年左右的时间。
耐克需要新的故事。现任CEO Mark Parker已经确定了2020计划,即“2020年完成500亿美元的年营收”。耐克2016年的营收为323.76亿美元,意味着要达成目标需要至少以每年11.47%的增速前进。Mark Parker是耐克创始人Phil Knight之后的继位者,因为兼具商业思维和设计师思维而闻名业界,2015年6月,耐克董事会奖励了Mark Parker价值3000万美元的公司股票,作为他至少在公司再待5年的激励。
但耐克在2016年的表现不如人意。因为渠道萎缩和来自阿迪达斯、UA的激烈竞争,耐克2017第二财季北美市场的期货订单下滑了4%。Mark Parker要求投资者注意耐克在全球市场的表现——它强调说耐克另外50%的生意发展依然顺利。
但是来自潮流市场的声音也不可小觑,阿迪达斯正在占领年轻人越来越多的话题。一份来自球鞋爱好者BigfootKix的数据从“投资球鞋”的角度分析了Jordan为什么在过去一段时间失去了人气:假设一位Sneaker把钱都用来投资Jordan或投资NMD,并将其与购买证券和购买耐克/阿迪达斯的股票对比,会发现如果他要做球鞋转卖的生意,如今买Jordan和耐克的股票都是亏的。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反复强调其性能,耐克的AirMax最主要的消费者恰恰就是潮流界的“Sneaker爱好者们”。
2015年2月,阿迪达斯推出Ultra Boost,但在Kanye West的设计成为爆款之前,这条产品线很少被人谈论。上海一家潮流店ALLSH的店主Lewis Chang说:“Boost非常专业,甚至是之前的Primeknit都非常专业,但是Ultra Boost出来的时候,根本还好。是Kanye穿了,才爆的。大家本来不重视Boost这个科技本身几个人了解呢?Primeknit本身几个人了解呢?”
CDG Vapor Max
如今耐克的Vapormax可能面临同样的问题,虽然耐克为之制定了“KISSMYAIRS”这样的宣传口号(让人联想到粗俗的俚语Kissmyass,这样多少带上了反叛色彩),但是一切市场活动还是以AIR为概念核心。耐克似乎希望人们不仅仅看到自己在工业设计和制造上的颠覆性创新,还希望人们看到整个产品线的历史积淀。
到2017年夏天为止,Vapormax都会是耐克产品宣传的重点。为了让这款长相特殊的鞋子顺利唤起人们的时尚热情,耐克已经找来各类潮流KOL合作,在中国你会看到设计师上官喆与陈天灼为之摇旗呐喊。此前的纽约时装周上,和川久保玲合作的CdG Vapormax已经被抢购,原价330美元的鞋子eBay价格已经达到699至1300美元。
和CdG Vapormax比起来,200美元的普通Vapormax显然要普通得多——更运动,更容易让人对晶晶亮的鞋底产生一种困惑的感觉:这是专业的运动鞋吗,它真的……不会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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